德式细腻搭配东方神韵,余隆联手奥皮茨演绎别样勃拉姆斯

去年看到上海交响乐团公布2025年6月6日演出阵容时,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订好了门票——毕竟,能现场聆听德国钢琴家格哈德·奥皮茨(Gerhard Oppitz)演绎勃拉姆斯,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奥皮茨1953年出生于德国巴伐利亚的音乐世家,自幼展现出卓越的音乐天赋。19岁时,他师从德国钢琴大师肯普夫,在其指导下,深入钻研德奥古典音乐的精髓,打下了扎实的演奏功底。1977年,奥皮茨凭借对贝多芬、勃拉姆斯作品的精湛诠释,一举夺得第二届鲁宾斯坦国际钢琴大赛冠军,声名鹊起。此后,他屡获殊荣,还因在勃拉姆斯作品演绎上的杰出造诣,荣获勃拉姆斯协会颁发的“勃拉姆斯奖”。年仅28岁,他便成为慕尼黑音乐学院最年轻的教授,开启了教学与演奏并重的艺术生涯。多年来,他与世界顶尖乐团及指挥家密切合作,其录制的勃拉姆斯、格里格独奏作品全集、贝多芬、舒伯特奏鸣曲全集等唱片,以深刻的音乐理解和独特的艺术风格,成为古典音乐爱好者心目中的经典,也奠定了他作为德式钢琴学派代表人物的地位。
哈德·奥皮茨(Gerhard Oppitz)演出现场图 蔡磊磊
音乐会在期待中拉开帷幕,上半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无疑是一场听觉的盛宴。奥皮茨登上舞台,他的身影沉稳而专注,没有过多华丽的开场动作,一切都显得那么内敛。然而,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琴键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唯有那美妙的音符如灵动的精灵,在音乐厅的每一个角落跳跃。他的演奏扎实厚重,虽然动作并不夸张明显,但勃拉姆斯笔下那些复杂而充满力量的和弦,在他的演绎下被赋予了强大的穿透力,仿佛能直击听众的灵魂深处。
在第一乐章主部主题进入时,奥皮茨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节奏把控能力。他采用自由速度(rubato)的处理方式对和弦进行歌唱性处理,使得旋律线条既充满了歌唱般的优美,又不失结构上的严谨与张力。除了在少许八度段落出现了一点细微的失误外,他的技术发挥堪称稳定,这不仅展现了他对作品的深刻理解,更彰显了他对勃拉姆斯庞大作品架构的卓越驾驭能力。第二乐章中,奥皮茨选择了不算慢的速度推进,这与阿劳等大师宽广的处理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高音触键清晰透明,仿佛清晨透过薄雾的阳光,明亮而纯净。乐章末尾的双手交替琶音更是丝滑流畅,让人不禁陶醉其中。从第二乐章过渡到第三乐章时,奥皮茨几乎毫无停顿地处理,让观众真切地感受到了勃拉姆斯青春时期的蓬勃朝气与无限活力,以72岁高龄展现出如此充满生机的演绎,实在令人赞叹。乐章后段的华彩乐段,他一气呵成,将德式学派注重和声逻辑与结构严谨的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朴实却厚重的风格贯穿始终。
演出现场
将目光转向乐队部分,弦乐组自始至终保持着高水准。他们的音色统一且富有表现力,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深情,为奥皮茨的钢琴演奏提供了坚实而美妙的和声基础。赋格段落中,乐队弦乐组和木管组配合默契,将复杂的对位结构清晰而精彩地呈现出来,让人充分领略到了交响音乐的独特魅力。
演出结束后,奥皮茨在观众持续不断的欢呼喝彩声中多次出场谢幕。尽管观众们热情高涨,渴望他能加演一曲,但他始终坚持没有加演,这份对艺术完整性的坚守,无疑展现了一位艺术家的高尚原则和对作品的敬畏之心。与2023年英国钢琴家斯蒂芬·霍夫爵士在同一场地演奏同一作品相比,奥皮茨的风格差异明显。霍夫的演绎如谦谦君子,充满了绅士风度,而奥皮茨则明显受到德国音乐风格的深刻影响,注重和声的构建,凭借扎实的触键技巧,在演奏中展现出美丽而醇厚的音色,不愧是当今德国钢琴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
余隆与奥皮茨谢幕
如果说上半场的勃拉姆斯《第一钢琴协奏曲》是奥皮茨个人技艺与乐队协作的精彩呈现,那么下半场的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则是上海交响乐团全体成员集体绽放光芒的时刻,堪称当晚最大的惊喜。当看到节目册中提到这场音乐会邀请了多位客座首席加盟时,便让人对下半场的演出充满了更多的期待。事实证明,他们的加入为上海交响乐团的发挥增色许多,使得乐团的整体表现力得到了显著提升。各声部演奏家们的表现堪称亮点纷呈,弦乐组自始至终保持着高水准,以细腻且统一的音色为音乐注入充沛情感;木管组的双簧管声部发挥稳定,明亮的音色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为厚重的交响织体增添灵动色彩;圆号等铜管乐手在独奏段落中以完善的演奏证明了实力;而打击乐组的定音鼓演奏家,凭借稳定的节奏感与极强的音乐性,每一次鼓点都精准地推动着音乐情绪的递进,成为乐曲情感表达的重要支柱。
聚焦到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的四个乐章,第一乐章中,弦乐组率先以极具感染力的音色,塑造出深沉浓厚的悲剧氛围。在定音鼓、低音大管与低音提琴沉稳有力的节奏铺垫下,小提琴与大提琴的上行旋律,与木管乐器的下行线条激烈交织,碰撞出强烈的戏剧冲突,仿佛命运的激烈抗争,瞬间抓住了听众的情绪。第二乐章后半段,乐队首席的独奏段落成为全曲亮点。他对音符雕琢入微,运弓控制精妙,将抒情主题演绎得深情婉转,赋予其深刻的情感内涵,宛如一首动人的诗歌,令人沉醉其中。第三乐章虽然旋律变化相对较少,但弦乐与木管之间默契地呼应配合,通过细腻的演奏处理,将乐章中含蓄的情感暗流缓缓托出,让听众在看似平淡的旋律中,感受到音乐内在的微妙变化。
将音乐会推向最高潮的是第四乐章。指挥家余隆对作品结构的把握堪称炉火纯青,从引子部分绝望情绪的精心铺陈,到法国号主题带来的希望曙光,再到尾声辉煌胜利的激昂呈现,每个段落的过渡自然流畅、毫无痕迹。在他的指挥下,乐团将乐曲中戏剧性的张力变化展现得淋漓尽致。定音鼓如激昂的战鼓,引领着音乐不断攀升,最终在激昂的全奏中达到震撼人心的高潮,其激动人心的音乐表达甚至让我回想起指挥大师富特文格勒1945年与柏林爱乐乐团留下的末乐章神演录音。上海交响乐团以卓越的演奏实力,展现出对这部经典作品深刻的理解与无与伦比的诠释能力,为乐迷们留下了难忘的音乐记忆。
这场音乐会不仅是一场听觉盛宴,更是不同音乐文化深度交融的具象呈现。奥皮茨以德国钢琴学派严谨细腻的演奏风格,精准诠释勃拉姆斯作品的结构逻辑与情感内核;余隆则凭借对乐团的卓越掌控力,带领上海交响乐团以东方视角赋予经典作品新的生命力。双方在演奏中既有对德奥古典音乐传统的坚守,又通过默契配合展现出跨文化合作的独特魅力。
演出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