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签署“大而美法案”：给富人的赠品还是助推经济的“火箭”？

7月4日，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白宫，美国总统特朗普发表讲话。美国总统特朗普4日下午签署“大而美”税收和支出法案，标志着这一备受争议的法案正式成为法律。新华社记者 胡友松 摄

当地时间7月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大而美”税收和支出法案，使其生效。前一天，美国众议院以218票赞成、214票反对通过了“大而美法案”（One Big Beautiful Bill Act, OBBBA）。这项标志性立法延续并扩展了特朗普第一任期的税收政策，调整了联邦支出，并预示其第二任期的施政方向。

兑现竞选承诺

“大而美法案”体现了特朗普延续2017年《减税与就业法案》（Tax Cuts and Jobs Act, TCJA）并削减拜登政府“绿色新政”及福利项目的承诺。该法案计划未来十年减税近4万亿美元，并削减至少1.5万亿美元的联邦支出。它将TCJA的个人所得税和遗产税减免永久化，单身纳税人标准扣除额增加1000美元，已婚夫妇增加2000美元（至2028年），并免除小费、加班费及部分汽车贷款利息的税收以及拨款打击非法移民等。该法案还增大了老年人和有子女家庭的税收减免，并将未来五年的州和地方税收减免额度从目前的1万美元提高到4万美元。

这一立法被认为是特朗普二任期以来兑现竞选承诺的重要举措。

自2025年1月20日就职至7月4日，特朗普第二任期届满165天。在此期间，特朗普通过推动贸易保护主义和能源独立政策，加速了美国制造业回流和化石燃料开发；国防和边境安全方面，新增数千亿美元增加国防预算，重点发展无人系统，增加拨款支持边境执法；放松监管方面，特朗普延续首任期做法，废除和放松了部分拜登时期对金融行业、绿色环保和劳工监管法规，取消对可再生能源和电动汽车的补贴措施，降低企业合规成本。

虽然特朗普兑现竞选承诺的做法常被外界，尤其是民主党人批评为“蛮干和缺乏理性”，是追求政治和经济效益的短期举措，严重忽视了政策的可持续性与社会公平，但共和党坚称，特朗普通过减税、加强边境安全和促进经济增长的政策重塑了美国经济，维护了国家安全。尤其是对刚刚通过的“大而美法案”，共和党赞扬其展示了特朗普以永久减税和赤字削减方面的行动力，巩固了其作为变革性总统的地位。

“大而美法案”是一项综合性立法，融合了减税、支出削减和政策优先事项，体现了特朗普的执政理念和施政策略,即将自由市场原则、减少监管和“美国优先”（MAGA）政策深度融合。法案通过降低企业税负、简化税收结构和放松对能源、金融等行业监管，激发私营部门活力，倡导市场自我驱动的增长。这一理念延续了TCJA的经验，后者将企业所得税率从35%降至21%，推动2018年GDP增长至2.9%。法案的减税和基建投资旨在重现这一成功，并借鉴“里根经济学”通过刺激消费和投资来推动美国经济增长。此外，促进化石燃料开发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政策凸显了特朗普对国内产业的重视。

短期刺激和长期副作用

TCJA实施的历史数据表明，其短期内能够刺激经济并激发市场热情。TCJA在2019年将失业率降至3.5%并推动股市上涨。2018年GDP增长2.9%并伴随投资增加。类似地，预计“大而美法案”的减税和基建投资有望刺激短期需求。降低企业税负和监管成本预计将在短期内提升美国企业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在减税和补贴优惠刺激下，或将重现2018年制造业回流趋势。特朗普7月4日在签字仪式上宣称：“我们的国家经济将会像火箭一样飞速发展。”

然而，“大而美法案”的长期副作用同样需要高度关注。在此方面，特朗普第一任期推动实施的TCJA的长期副作用给出了警示。

研究显示，TCJA对GDP的提振作用有限且短期。TCJA在2018-2027年间可平均提升GDP约0.7%（非年化增长率）。布鲁金斯学会的分析也指出，TCJA在短期内对经济有一定刺激作用，但长期影响较小，GDP增长远低于特朗普政府预测的3-4%。

2018年，GDP增长率为2.9%，高于2017年的2.2%，但这一增长部分归因于2018年的赤字支出（如增加的国防开支）。2019年，GDP增长放缓至2.3%，表明减税的刺激效应迅速减弱。2020年新冠疫情导致经济收缩，进一步模糊了TCJA的长期影响。不止如此，TCJA中长期还会加剧财政赤字。因企业与个人税减免导致联邦财政收入下降，TCJA在2018-2024年显著推高美国联邦赤字，累计增加约1.5万亿-1.9万亿美元。

TCJA的另一目标是刺激企业投资和创造就业，但效果同样有限。特朗普政府预测企业所得税减免将显著提高工资，平均每名全职员工增加4000至9000美元。然而，研究表明实际工资增长远低于预期。国会研究局（CRS）报告指出，2018年通胀调整后的工资增长“非常小”，普通工人几乎未见显著提升。美联储研究发现，只有收入排名前10%的工人（主要是高管）从企业减税中获得显著工资增长，而90%的工人（年收入低于约11.4万美元）未见变化。此外，2018-2019年的低失业率（3.5%-3.9%）更多归因于经济周期而非TCJA。

此外，TCJA对收入分配的影响同样备受争议，研究一致表明其加剧了经济不平等，对普通民众的涓滴效应有限。布鲁金斯学会的研究显示，TCJA的税收减免主要惠及高收入群体。若延长TCJA条款，收入前5%的家庭将获得45%的税收优惠，而低收入家庭的收益较小甚至可能因未来联邦支出削减而受损。

事实上，TCJA通过削弱遗产税和提高高收入群体的税后收入，进一步加剧了财富集中。根据彭博社数据，2018-2019年美国资本市场股票回购额为2万亿美元，表明TCJA释放的现金流主要推高了股价和股东财富，企业优先选择通过回购向股东返还资本，而非全部用于生产性投资如研发或设备升级。国会预算办公室（Congressional Budget Office，CBO）估算，TCJA使税后收入分配更加不平等，高收入家庭的税后收入增幅远超低收入家庭。

而“大而美法案”同样因对富人减税幅度更大，长期内其对经济和社会不公平的影响可能与TCJA类似。“大而美法案”将2017年TCJA的核心条款永久化，包括企业所得税率维持在21%、个人所得税减免延长、州及地方税扣减上限从1万美元提高至4万美元等。根据耶鲁大学预算实验室的分析，《大而美法案》预计在长期内令美国财政赤字增加3.3万亿至3.8万亿美元，且税收优惠的45%流向前5%高收入者。该法案对高收入群体（年收入超过50万美元）的减税幅度远超中低收入群体。新增的数万亿美元联邦债务在未来十年将通过通胀等隐形方式进一步加重普通纳税人的负担，据估算，平均每人新增约2.5万美元债务。

同时，法案削减了医疗补助计划（Medicaid）和食品援助计划（SNAP），预计将导致到2034年约1200万人失去医保，影响主要集中在低收入群体。这种政策设计实质上是一种“逆向财政”，事实上构成了逆向再分配：通过减税和福利削减，财富从低收入群体向高收入群体转移。正因此，参议员汤姆·蒂利斯（北卡罗来纳州共和党人）发出警告称，特朗普急于取得标志性的立法胜利并延长他近 10 年前实施的减税政策，违背了竞选时做出的不触及医疗保健的承诺，“明年共和党可能会因此失去众议院多数席位”。曾经是特朗普亲密盟友的马斯克（Elon Musk）是该法案最尖锐的批评者之一。他威胁要惩罚支持该法案的共和党议员，称他们正在推高赤字，并违背削减开支的承诺，“他们明年会输掉初选”。

共和党的团结或使特朗普未来更加大胆

“大而美法案”的立法过程充满激烈博弈，两党分歧不断，除了需要关注法案的直接经济影响外，其他看点同样值得关注。

一是共和党表现出高度团结，特朗普影响力凸显。特朗普将《大而美法案》视为自己重要的政治遗产，为在7月4日美国独立日前通过法案，特朗普不惜与昔日政治盟友马斯克翻脸，并召集一些议员到白宫施压，争取关键反对者的支持。众议院议长约翰逊和财长贝森特等高官积极游说议员。从最终投票结果看，众议院仅两名共和党议员投反对票（即所谓跳票），远低于2017年TCJA投票中的13名跳票人。特朗普通过私下谈判和利用众议院议长等关键人物，平息了财政保守派对取消选民福利、同时增加数万亿美元联邦赤字的政治后果的担忧。副总统J.D.万斯的决定性一票确保了“大而美法案”能够进入参议院的表决议程。尽管法案将增加数万亿美元的债务并面临民主党全体反对，但其成功通过证明了特朗普对国会的掌控力，标志着美国政治一个历史性时刻。

二是民主党全票反对但无力扭转大势，凸显其在2024年选举后的政治弱势。民主党虽全体反对（众议院214票、参议院全票反对），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哈基姆·杰弗里斯（纽约州民主党）也利用了“魔力一分钟”进行了长达8小时44分钟的反对发言，打破了众议院最长演讲纪录，他抨击该法案“又大又丑”，给弱势群体造成冲击，是给富人的赠品。但最终因共和党在国会的优势地位而无力回天。

民主党的弱势还反映在更广泛的政治格局中。民主党在关键摇摆州和全国选民中的支持率下滑,未能有效动员核心选民群体。民主党内部虽然试图通过一致反对来展现团结，但这种策略在共和党多数派的背景下显得力不从心。

此外，民主党在议题设置和公众舆论引导上的不力，也使其在与共和党的博弈中处于被动地位。未来，民主党若想扭转颓势，需在政策创新、选民基础重建以及跨党派合作上寻求突破，否则其政治孤立可能进一步加深。

三是特朗普在“大而美法案”上的成功以及对共和党控制力的增强可能让其未来在政策上更加大胆。“大而美法案”的成功不仅进一步提振了共和党士气，也为特朗普在2025年及未来推动更具争议性的政策提供了政治资本，例如在移民改革、能源独立、对等关税和经贸议程推进上。未来，特朗普可能利用这一势头，在外交政策、贸易保护主义等领域采取更激进的立场。其领导风格和政策选择将在未来几年深刻塑造美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环境。

（余翔，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特约专家。文章仅为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