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的最后一名,突围

博主:fm5i0dxdb2j0考研资深辅导 2025年09月15日 18:21:18

作者 | 杨闰然

编辑 | 何子维

在全国经济的棋盘上,近年来,山西始终徘徊在末端。而在山西的市域格局里,阳泉更是把这份尴尬推向了极致——这座曾因 " 小上海 " 的名头挺胸抬头的工业之城,如今落到了山西的最末席。

在山西的地市图谱里," 煤城 " 阳泉是面积最小的地级市,号称 " 晋冀要冲 "、山西的 " 东大门 ",境内多山。其产业转型升级之路要对抗 " 多山劣势 ",以及整个区域经济的惯性。

在这样的发展困局中,阳泉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以下简称 " 阳泉高新区 ")靠着仅占全市 1.7% 的方寸之地,贡献了市区 65% 的发展空间,迸发出一股能量。而在这片空间中,始建于 1924 年的阳泉阀门厂,一家历经百年风雨的老国企,正迎来它发展历程中最具活力的时光。

阳泉阀门的专利产品城市煤气快速启闭闸阀

2025 年 7 月 7 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在阳泉阀门股份有限公司考察时指出,要把握市场需求,加强科技创新,让传统产业焕发新活力。

从 33 亩老厂区到 80 平方公里新生态,从煤气阀门到氢能装备,阳泉阀门这些看得见的变化背后,最动人的不是那些亮眼的经济数据,而是在制度约束下依然涌动的改革热情。

阳泉阀门展示的两张老照片里,一张是 1968 年工人穿梭在简陋的厂区,另一张是一座崭新的厂房正生产着来自全球的订单——这两个相隔数十年的场景,在阳泉阀门的新厂区完成了奇妙的叠印。

这家历经了计划经济辉煌、市场经济阵痛与国企改革洗礼的老企业,如今正以 " 专精特新小巨人 " 的身份角逐全国乃至全球的阀门市场。数据显示,公司生产的低压大口径煤气阀,市场占有率高达 60% 以上。其背后折射的,是一个山西地方国企的艰难转身与生死突围。

阳泉阀门生产车间一角

阳泉阀门曾一度面临严重的生存困境,直到 2021 年启动 " 退城入园 " 计划,阳泉高新区仅用半年就完成了从土地划拨到厂房建设的全流程服务,6000 万元的配套投资精准落地,为这家老企业腾出了转型空间。

这也成为了阳泉阀门重生的起点。2021 年国有企业股份制改革,高新区以 60% 持股比例介入,形成了 " 管委会主导 + 市场化运营 " 的新型产权结构,直接带动了阳泉阀门产值增长 50%,专利数量同比翻番。

更重要的是,地理空间的转移带来了产业生态的重构——在阳泉高新区的对接下,与全国唯一开设阀门专业的高校——兰州理工大学的产学研合作,以及高新区资金的精准注入、科创中心的技术扶持,都以新厂区为节点形成了一种协同。

海外市场的突破也很具启示性。阳泉阀门在国外的订单虽数额不大,却标志着企业进入国际市场的开端。这些经历印证了完全竞争行业的生存法则:拼质量、拼价格、拼创新。

工人在装配成品车间内吊装产品

而整个过程中,阳泉高新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微妙而关键。除了通过对接更多资源为企业铺路,阳泉高新区的制度调整也令其内部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韧性。

" 如果按老规矩,我这辈子顶多就是个科长。" 阳泉阀门董事长杨亚蓉对南风窗表示,她的话里透露出感慨和庆幸,此前她在阳泉高新区担任产业经济部部长。

这场以领导班子任期制、全员岗位聘任制、绩效工资制,以及专业化、市场化、国际化为方向的 " 三化三制 " 改革,打破了高新区的行政壁垒。更具革命性的是人事制度的重构——全员竞聘上岗的机制,让一批像杨亚蓉这样的体制外干部得以凭借能力跃上管理岗位。

" 三化三制 " 改革是一场多年前始于山西的制度实验。

看上去,专业化、市场化、国际化,这三个词构成的改革坐标系,似乎与山西煤炭大省的厚重底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在地方落实的过程中也曾面临诸多阻力。

2019 年 2 月,深化 " 三化三制 " 改革的议题在高新区被郑重摆上台面。阳泉高新区党工委委员张宏妹,是这场改革的全程参与者。在她的回忆里,当时体制积弊太深,打破大锅饭很难,但又必须推进机制体制创新。

彼时的创新焦点,集中在一个前所未有的机构——绩效管理中心。

绩效管理中心刚成立时,张宏妹作为中心主任,心里是打鼓的:四个人,一间办公室,要撬动运行了几十年的管理体系," 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难的是,机关事业单位和企业不一样," 企业能随便开人,这里都是在编的,要动谁都得掂量掂量 "。

绩效管理中心工作人员正在对部门进行月度考核

他们借鉴企业绩效管理的思路,但又必须适配机关事业单位的土壤,要把模糊的 " 工作表现 " 转化为可量化的指标,还要让习惯于 " 论资排辈 " 的干部们相信:不论是干部任用体系,还是薪酬绩效发放,都关乎对业绩的精准度量。

一系列制度被坚决执行,以往中层干部的晋升机制也被彻底颠覆。" 机制体制改革后,很多人都不敢当部门负责人了,怕干不好被拿下,很丢人。" 张宏妹的描述里带着些许反讽,却道出了最真实的变化。大家的谨小慎微,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对机制体制改革的敬畏。

还有更深刻的变革发生在年轻干部群体中——三年时间引进的 80 多名研究生,如今已在各部门占据重要岗位。高新区工作人员的平均年龄,从改革前的 45 岁以上,降至了 35 岁。

比如 1990 年出生的赵宇姝,正是这场变革的鲜活注脚。2020 年,这位工商管理硕士以人才引进的身份叩开产业经济部的大门,仅一年,便以科技创新中心副职的身份推动 2 家孵化器、4 家众创空间晋身省级平台。至 2025 年初,三年光阴让她站上了产业经济部负责人的岗位。

这些内部人事制度的调整,与 " 三化三制 " 改革的初衷形成了呼应。专业化要求打破论资排辈,市场化要求激活人才流动,国际化则要求拓宽用人视野。这些曾经停留在文件上的抽象原则,变得具象、鲜活。

正在进行的市场化公开选人用人

当我们详细了解背后这些制度创新的过程,再来回味前文提到的,阳泉阀门公司董事长杨亚蓉那句发人深省的感慨," 如果按老规矩,我这辈子顶多就是个科长 "。如今的她,已然被改革的浪潮推到了更广阔的舞台,完成了一场身份的蜕变。

阳泉高新区在内部构建了相对顺畅的晋升通道,让实干者能看到成长的阶梯,但南风窗记者却被告知,外部循环的梗阻让这一改革效果大打折扣。

通常来说,体制机制的梗阻,最终都指向两个核心命题:制度设计的弹性不足,与人才流动的渠道淤塞。

在采访中南风窗了解到,高新区的干部群体,多是在招商一线、项目工地摔打过的 " 经济特种兵 "。他们的业绩单上写满了项目签约额、亩均税收等硬核数据,但个人成长空间却被限定在高新区的框架内。

更微妙的是人才流动的 " 马太效应 "。市级党政机关的优秀干部对高新区的岗位多持观望态度,并非忌惮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而是担忧转入事业单位后,仕途会遭遇 " 玻璃天花板 "。偶有来此 " 镀金 " 者,也多在积累履历后便转身离去,难以形成持续的人才沉淀。

在区域经济的棋盘上,高新区始终是个特殊的存在,它往往兼具市场化运营、公共服务与产业引领等多重使命,却在传统体制的惯性中时常陷入困境,比如传统管理僵化、盈利能力薄弱等。

" 我们是山西省的最后一名 ",在南风窗的采访中,几乎每个人都会提及阳泉的城市经济排名。他们的语气里没有掩饰失落,但更多的是不甘。他们在努力寻找弯道超车的机会,就像在绩效改革上找到突破口一样。不过,转型的惯性远比想象中强大。

以前的高新区叫 " 开发区 ",2020 年更名。在此之前,开发区给人的印象是 " 卖户口、房地产、卖地皮 ",很长时间都没有像样的项目落地。

" 阳泉是山西的缩影。" 阳泉高新区管委会的办公室里,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副主任李志华对南风窗感慨转型之路很难:" 无论是产业结构还是发展状态,都是典型的资源型城市。" 在他的叙述中,这座城市的转型已经是一场持续了多年的系统工程。

开发区的发展史,本质上是一部要素集聚的突围史。阳泉高新区的前半程,几乎都在为弥补基础要素短缺而奔跑,比如打造平台。阳泉作为典型的山城,打造一亩土地大约需要 70 万元,而工业用地出让仅 30 万元,每亩倒挂 40 万元。

当南方开发区已在讨论产业链生态时,这里还在解决 " 地等项目 " 还是 " 项目等地 " 的基础命题。阳泉高新区科技创新中心主任韩俊杰也对南风窗表示:" 我们是在做亏本买卖,但不做就没有未来。"

前期大量基础设施建设也让高新区形成了极大的资金压力,但 2024 年的数据给出了转型的信号:新引进项目的税收贡献占比首次超过原有数据,投资结构从 " 基建主导 " 转向 " 产业主导 "。这个看似简单的数字转身,背后是近五年持续抓产业培育的定力。

招商的艰难具有普遍性。在高新区,美国公司的项目曾因中美关系恶化而搁置,低空经济这类未来产业的合作谈判也因资金支持不足历经波折。招商的差异化在哪里?怎样才能让企业甘愿把根须扎进这片土地?这些都是盘旋在他们心头的问号。

招商公司外出考察招商

" 招商就得替企业算账 ",这是李志华琢磨的招商经验。相比在老地盘,企业在这能省下多少钱,往后又能挣多少钱——用这种以企业为中心的思维,取代传统的政策优惠比拼。

服务加持下的落地速度,成了当地招商版图上,硬生生凿出的一道护城河。那家生产六氟磷酸锂的上市公司多氟多,在考察了 18 个城市后最终选择在阳泉扩产,并非偶然。它正是看中了阳泉高新区的整体服务效率。年产两万吨的高纯晶体六氟磷酸锂项目从签约到开工,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产城融合的探索,则让阳泉高新区站在了更高的坐标系上。诸多南方城市的开发区的经验都印证了,产业与城市共生共荣的必然逻辑。高新区也想为北方资源型城市的转型,蹚出一条产城融合的本土化路径。

当一群干部在 " 既要又要还要 " 的多重压力下,硬是把产业投资的曲线拉成向上的斜率,当他们在社会职能 " 剥离——收回 " 的反复中,依然坚持产城融合的长远布局——这些实践本身,构成了改革最珍贵的火种。

资源型城市的转型从来不是一场告别,结构性矛盾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关于发展问题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些仍在坚持的人们手中。

本文首发于《南风窗》杂志 2025 年第 1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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