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一禁全国”，意味着什么？

６月 27 日，就针对特朗普取消出生地公民权的诉讼，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以 6：3 的投票结果——亦即保守派大法官对自由派大法官的压倒性优势，做出一个另辟法律操作空间的历史性裁决：下级联邦法院的禁令不能 " 一禁全国 "，而只能针对诉讼的实际当事人，从而废止了美国左右两翼通过联邦法官阻遏和拖延总统政策的法律工具：全美禁令。

裁决一公布，不论支持还是反对特朗普的人士，都认可特朗普自己的说法：这是特朗普的 " 巨大胜利 "。

失衡的两极

今年１月，特朗普重返白宫后签署行政令，终止无证移民，以及持有临时工作签证、学生签证、旅游签证等非公民外国人在美国出生的子女自动获得美国公民身份的权利。22 个民主党主政的蓝州和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随即起诉，联邦法官当即叫停。

特朗普这一行政令涉及明显违宪，因为美国 1868 年通过的宪法第十四修正案明确规定：" 所有在美国出生或归化美国，并受美国司法管辖的人，都是美国公民。" 换言之，在美出生婴儿自动获得美国公民身份，无论其父母身份如何。

6 月 27 日的裁决中，６名保守派大法官绕开了取消出生地公民权是否违宪的问题，而把重点放在政府政策在遭遇法律诉讼期间，联邦法官能否在全美范围内予以冻结这一 " 程序性规则 " 上，并给出否定答案，从而限制了联邦下级法院在全美范围内的 " 管辖权 "。

保守派大法官巴雷特在多数派意见书中表示，" 一禁全国 " 属于司法越权。她写道，" 联邦法院不对行政部门进行一般监督 "，而根据国会赋予的权力解决案件和争议，应只针对提起特定诉讼的当事人提供司法救济，不应扩大其裁决范围。

3 名自由派大法官严厉批评多数派的裁决。自由派大法官索尼娅 · 索托马约尔在少数派意见书中抨击保守派大法官 " 可耻地 " 配合了特朗普政府在这一案件中的 " 权术 "，是 " 同谋 "。她写道，特朗普政府在将诉讼交由最高法院审理时，" 玩弄政治手腕 " ——没有要求高法分析其行政令正当性，而是要求就联邦法官针对总统行政令发布全美禁令的合法性进行总体评估。

索托马约尔警告说：" 在法院创建的新法律制度下，没有任何权利是安全的。今天，威胁的是出生公民权。明天，另一个政府可能会试图没收守法公民的枪支，或阻止某些信仰的人聚集礼拜。"

自由派大法官杰克逊还撰写措辞严厉的个人异议书，指责保守派大法官这一裁决允许特朗普 " 违反宪法 "，从而对美国 " 法治构成生存威胁 "。她警告说，如果现在要求下级法院法官允许总统 " 采取非法行动 "，那么 " 行政违法行为将会盛行 "。

她写道：" 或许我们的法治体系终将衰落。但最高法院参与营造了一种蔑视下级法院、其裁决以及法律（他们所解读的法律）的文化，这必将加速我们治理机构的垮台，最终导致我们集体灭亡。"

巴雷特在多数意见书中反驳道：" 我们只观察到这一点：杰克逊大法官谴责帝国式的行政机构，却拥护帝国式的司法机构。"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报道，当索托马约尔宣读反对意见时，保守派法官阿利托反复扬眉并撅嘴，甚至疑似翻白眼。

由此，美国高等法院明确出现了失衡的两极，这绝不仅是保守派大法官和自由派大法官这两极，也是司法越权和共谋违宪的两极。

或因州而异

需要明确的是，6 月 27 日的裁决本身，并没有允许特朗普终止美国宪法修正案规定的出生公民权，而只是让美国联邦法院难以阻止特朗普推行终止出生公民权的政策。联邦最高法院在这一裁决中，还宣布未来 30 天内，暂停实施特朗普取消出生公民权的行政令，以便下级法院根据裁决所设定的新标准修订先前的裁决，在此期间个人或团体可提起集体诉讼。

这意味着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保留了原告通过集体诉讼或向多个联邦地方法院同步起诉以获得广泛司法救济的途径。6 月 27 日当天，已有若干移民援助团体紧急要求联邦法官通过集体诉讼阻止特朗普取消出生公民权的行政令。这一方面意味着特朗普这一行政令仍可能在更大范围或全美遇阻，另一方面，如果没有出现新的诉讼，特朗普取消出生公民权的行政令可能在提诉的 22 个州被联邦地区法官叫停，但在未遇提诉的其余 28 个州生效。

在集体诉讼中，少数原告可以请求法官做出不仅适用于他们，也适用于面临类似情况的其他人（可能是数千人）的裁决。多名美国法律界人士认为，如此一来，针对总统行动令的集体诉讼可能会激增，各州亦可提起第三方诉讼来主张他人的合法权利。

但是，集体诉讼有其局限性。保守派大法官阿利托在其同意书中警告，联邦法官不应扩大集体诉讼或第三方法律地位的界定规则。

另有法律界人士表示，集体诉讼所需的类别 " 认证 " 需要使用特殊规则评估群体的数量及其成员之间的相似性，有时门槛很高，并可能历时数月。即便提起集体诉讼，原告也可能必须聘请律师，以集体诉讼成员的身份主张应有利益，才能获得相应的利益。换言之，没有参与集体诉讼的人，未必能享受集体诉讼胜诉后所得到的权益。

就出生公民权问题，弗吉尼亚大学法学教授弗罗斯特称，如果没有全美范围的司法救济，外国移民子女能否自动获得出生公民身份，可能取决于他们在哪个州出生。" 从今天起 30 天，如果你在一个没有起诉特朗普政府的州生孩子，政府可能会将你的孩子视为无证移民，即非公民。" 他说，接下来的 30 天至关重要，并建议受影响的家庭考虑迁往已提起诉讼的州。

特朗普这一行政令诉讼并非只关系到公民权本身，也涉及美国只提供给美国公民的医疗等社会福利。22 个州在起诉时称，这一行政令将导致各州为此承担 " 破坏性 " 的运营费用。

出生公民权即使只在美国半数州取消，也将对美国移民和美国人口结构产生重大影响，因为所终止的出生公民权，说穿了，主要是非白人族裔的出生公民权。

据美国移民政策研究所和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人口研究所的估计，取消出生公民权，将导致每年平均有 25.5 万名在美国出生儿童没有美国公民身份，使得到 2045 年，居住在美国的非法移民数量增加 270 万，到 2075 年增加 540 万。

特朗普的 " 巨大胜利 "

目前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中，６名保守派大法官里有3 人是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任命的。从 2024 年大选至今，他们不断做出有利于特朗普的重大裁决，特别是 2024 年 7 月 1 日，美联邦最高法院以 6：3 的投票结果裁定，特朗普在担任美国总统期间的公务行为可以免于被刑事起诉，从而为特朗普在竞选过程中规避法律风险扫清障碍。

特朗普重返白宫后，联邦最高法院的风向继续明显偏向特朗普。美媒回顾说，今年以来，联邦最高法院已不下十次批准特朗普政府的紧急案件审理请求，多次解除地区法院联邦法官针对特朗普政府政策发布的广泛禁令。

据《纽约 · 时报》盘点：至少暂时恢复的政策包括：撤销近 35 万委内瑞拉移民的合法身份；允许马斯克领导的政府效率部获取社会保障局数据，等等。此外，还允许特朗普解雇独立机构的董事会成员、取消变性美国人的兵役、允许把某些移民遣返至第三国等。总之，特朗普可谓在高法 " 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

6 月 27 日的裁决结果，不仅导致出生公民权可能因州而异，也将对针对特朗普行政令的其他诉讼造成重大影响。无怪乎裁决结果发布后，特朗普立即宣称这是他获得的 " 巨大胜利 "，而美国朝野、媒体也一致同意这一说法。

特朗普的兴奋是溢于言表的。当天，他在白宫兴高采烈地表示：" 这是令人惊叹的决定，我们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 由于这项决定，我们现在可以迅速提交申请，继续执行这些政策以及那些在全国范围内被错误禁止的政策。"

特朗普说，白宫已计划迅速利用这一裁决解除一系列联邦法官对其行政令的冻结裁决，" 我有一整张清单。我不会让你们觉得无聊。" 除取消出生公民权外，他还列举了终止对 " 庇护城市 " 的资助、暂停难民安置、冻结联邦资金和阻止纳税人为跨性别者提供医疗服务的资金等。美国司法部长帕姆 · 邦迪也表示，对联邦最高法院最终就特朗普行政令诉讼做出有利于白宫的裁决，" 非常有信心 "。

" 狙击 " 更加困难

显而易见，这一裁决为特朗普打开了新的法律操作空间，通过削弱联邦法官" 全面封杀行政令 " 的能力，显著扩大了特朗普以及其后美国总统绕开立法和司法 " 两权 "、以行政令治国的权力和能量。有人如是形容，如果说特朗普在过去几个月里像一辆重型卡车一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用行政权力，那么 6 月 27 日的高法裁决 " 可能会成为他油箱中的高辛烷值燃料 "。

2024 年大选中，美国有 31 个州投票支持特朗普，仅 19 个州支持民主党候选人卡玛拉 · 哈里斯。 民主党主政州数量少于共和党主政州。今后，联邦地方法院不能再 " 一禁全国 "，而特朗普的行政令即便最终被判违宪，仍可以在部分州先开始生效，然后 " 逐州推进 "，民主党则只能 " 逐州狙击 "，这不仅意味着可预期的司法乱仗，也意味着民主党和自由派 " 狙击 " 特朗普的能力受到削弱，遇到的困难和障碍会更多。

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担任国土安全部副部长的肯 · 库奇内利认为，从长远来看，这是一条新的程序性规则，将适用于未来所有的美国总统。

" 一禁全国 " 是近几十年来美国两党狙击总统政策最有力的司法工具，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朱迪思 · 雷斯尼克认为，6 月 27 日的裁决将大幅削弱联邦法院制约白宫的能力。

司法系统制约能力的削弱，意味着行政权力的相应扩张，也意味着美国三权分立体系中权力的转移。就此而言，这一裁决不仅意味着联邦法院运作方式将发生重大转变，很可能将造成美国法律的碎片化，并削弱联邦法律的统一适用性；也将对美国两党政治和三权分立体系的平衡性产生持久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