湃书单｜澎湃新闻编辑们在读的14本书：一个书生的文化抗战

在“孤岛”时期的上海，郑振铎冒险抢救珍本古籍，这是一个书生的文化抗战，也是读书人对书的挚爱。

《爱的失序：现代社会的亲密关系》

【德】乌尔里希·贝克、伊丽莎⽩·⻉克-盖恩斯海姆/著 苏峰山、魏书娥、陈雅馨/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望mountain，2025年5月版

《关于爱的五种幻想》

【美】芭芭拉·H.罗森宛恩/著 刘雅琼/译，光启书局，2025年7月版

推荐人：丁雄飞

推荐语：

《爱的失序》和《关于爱的五种幻想》虽然都以“爱”为题，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思考角度，尽管在某些根本问题上，它们颇有相通之处。前者是德国社会学家夫妇乌尔里希·贝克与伊丽莎白·贝克-盖恩斯海姆于1990年合著的社会学著作，曾与贝克的《风险社会》一起成为欧洲大陆历史上最畅销的社科图书。这本书“用数据及案例深刻揭示了当代亲密关系的残酷真相：我们正被困在‘个体化’的迷宫中，女性挣脱‘持家者’的枷锁，男性恐惧失去‘养家者’的荣光，传统的性别契约正在崩塌，而新的规则尚未诞生”。三十余年过去，贝克夫妇关于“新时代”的许多判断，如今听起来就像是老生常谈：“新时代的主要特征就是爱情、家庭与个人自由之间的利害冲突”；“当代个体化现象与以前最大的不同在于其大众性”；“传统的婚姻与家庭并不就代表限制，而现代的个人生活并非就是自由，只是一个同时包含限制及自由的混合体被另一个混合体所取代，而后者似乎显得较为现代，更具有吸引力”。无论是离婚正常化，还是新生殖技术的发展，都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曾让男人与女人对立并预先决定家庭结构的阶级制度”的确已经瓦解，但两性之间“友好共处成为新常态”的愿望似乎并未真正实现，反而是更悲观的图景逐渐成真：“我们对自身利益和潜力的极大关注”，“最终导致伪亲密关系，催生出彼此疏离却又因无法共处却也无法分离而沮丧的情侣们”。

当爱变得失序，或许回望爱的历史能带来新的启示。《关于爱的五种幻想》是一本情感史著作，标题里“幻想”其实是指“叙事”——“用来组织、证明和解释那些原本并不连贯且令人困惑的经历、渴望和感受”。所谓“关于爱的五种幻想”，即西方传统中反复出现的五种关于爱的叙事：其一，“志同道合的爱”的幻想，“与友谊相关”；其二，“爱的超越意义”，指“爱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更高的境界”，“与对上帝的爱有关”；其三，“自由的、与义务无关的爱”，与“婚姻和其他长期爱情关系”中强调的义务相对；其四，“真爱是痴情一片”的幻想，“与得不到回应的爱有关”；其五，“真爱是贪得无厌”的幻想，“与朝三暮四有关”。本书作者、芝加哥大学中世纪史学者芭芭拉·H.罗森宛恩提醒我们：“了解爱情的历史同样可能、也的确是一种疗法，它可以帮助我们从那些看似固定不变、永远真实的故事中获得解放。如果它们对我们不起作用，我们可以找到新的故事、创造新的故事。”

《暗斗：一个书生的文化抗战》

吴真/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5年7月版

推荐人：黄晓峰

推荐语：

本书从书籍史的角度切入抗日战争，重现一介书生郑振铎在1937年至1945年留守上海的日常生活史，讲述他在深陷被敌伪追捕、生计无着的极端环境中，如何为国家抢救珍本古籍，机智躲避来自敌方和己方的明枪暗箭，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坚守在文化抗战的第一线。本书既是一个人的抗战史，也是一幅书生报国的文化群像。

作者原来从事道教及戏剧史研究，2012年出版的《为神性加注：唐宋叶法善崇拜的造成史》就是一部神作。此次研究的转向，作者在后记中有具体的说明：

我入职中国人民大学，担任“中国古典文献学”课程的讲授。每次上课讲至“历代书厄”这一段，总能感受到“抗战书厄”这个话题的隐隐召唤。于是，从2013到2019年，我每年寒暑假到日本访学，一边从事古代戏曲文献的专业研究，一边追查中国被劫图书的相关资料。渐渐地，这两条完全不相干的研究路径在一位文化先贤的身上发生了交叉，那就是中国俗文学研究鼻祖郑振铎。

郑振铎抗战期间收书事，之前亦有学者研究介绍，但尚有很多疑问未能解决。作者“跑遍了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公文书馆、防卫省防卫研究所、东洋文库、亚细亚经济研究所图书馆等我认为可能存有战时图书的所有图书馆”，将各种文献资料拼接起来，终于将这一段史实基本勾勒清楚。更难得的是，本书的章节安排颇具巧思，既按照时间顺序展开，同时每一章又完整地讲述一个故事，娓娓道来，很像一种小型的纪事本末体。比如第二章“古书局中局”讲的是郑振铎收购稀世珍品、六十四册《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的故事，但此书从一千多元哄抬至万元，以往有学者认为，这是几位书商为郑振铎设计的圈套，但作者注意到民国古书交易时中间人的作用和通行规则，民国的旧书业习惯，就算买卖双方相互认识，一般还是需要委托一个彼此相识的中间人从中斡旋，以便留出回圜的余地：

中间人在卖家（书商、书主）与买家之间居中撮合交易，通常的做法是：中间人从书店处“取得”一套书里的头一本，到各藏书家的家中兜售，如果对方有意，则回到书店取得全书，交到买家手中。

具体到《古今杂剧》这部书，因为中间人与藏家错综复杂的恩怨，导致购书流程拉长，参与人增加，因此价格暴涨，作者拼接出的过程是这样的：

陈乃乾抢回《古今杂剧》的中介权，并联合孙伯渊抢购唐耕余手中的上半部；当《古今杂剧》还分别握在孙、潘两个卖家手里之时，郑振铎由于顾虑潘博山与陈乃乾的过往恩怨，未能及时出手，给了孙伯渊并购进而垄断抬价的机会；面对孙伯渊的狡估，郑振铎“求得甚切”，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所幸远在长沙的好友卢冀野（时在教育部任职）成功说动教育部长陈立夫，最后花费九千元的巨资力购国宝。

这个拼图综合考虑了彼时各种现实因素及事后追忆材料，乃至郑振铎的行事风格以及与陈乃乾等人后来的合作，应该更经得起推敲。

第五章“书林智斗，打通‘孤岛’书路”及第九章“追索被劫古籍，楚弓楚得”可以连起来看。第五章讲的是郑振铎如何利用各种关系，将所收书运至香港收藏。1941年6月，郑振铎将三千多部古籍分装成邮包，一包包地邮往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任教于香港大学的许地山先生担下了天大的责任。郑振铎后来回忆说：

我为国家买了很多的善本书，为了上海不安全，便寄到香港去；曾经和别的人商量过，他们都不肯负这责任，不肯收受，但和地山一通信，他却立刻答应了下来。所以，三千多部的元明本书，抄校本书，都是寄到港大图书馆，由他收下的。……这种勇敢负责的行为，保存民族文化的功绩，不仅我个人感激他而已！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香港沦陷，这批书被劫夺至日本，第九章则叙述战后追索这批图书的过程。而巧合的是，因为这批书从香港起运前，每本古籍上要加盖“国立中央图书馆考藏”和“管理中英庚款董事会保存文献之章”，在当时因为盖章拖延了三个月，才导致错过船期，古籍滞留香港，被日军劫去。四年后，盖章又变成了有利证据，……印章虽然是最直观的证据，可是中方不可能逐本查勘帝国图书馆的五十万藏书，还是需要一份“清单书目”，因此郑振铎提供的一份记载着善本的版本、题跋等具体信息的“香港装箱目录”，就成了中国代表团追索劫物的铁证。如此峰回路转，简直像小说一样跌宕起伏。

抗战爆发时，郑振铎由于家庭所累，无法撤退，但他决定不躲、不逃、不撤退，留居上海，等待天亮。他为自己选择的报国途径是“收异书于兵荒马乱之世，守文献于秦火鲁壁之际”。而之所以能完成“抗战中为国家得宋元善本明清精椠一万五千余种”的伟大的壮举，除了将抢救古籍当作一场不见硝烟的对敌暗斗，将保全民族文献视作留守“孤岛”的自我救赎与考验，同时也是傅斯年所说的兼具“有才（版本鉴定能力）、精明（商业头脑）、认真（办事态度）”的天选之材。

作者在最后评述说：郑振铎生前经手搜购、抢救、保存的古籍，构成了今天海峡两岸图书馆的古籍基本库藏。在他导夫先路的中国俗文学研究、版画研究、文物研究诸领域，今天的研究者们所研究的珍贵文献与文物，许多都是当年郑振铎奋力搜求保全下来的。

《到自然中去：人类与自然的情感关联》

【法】丽莎·加尔尼埃/著 邬亚男/译，东方出版中心，2025年4月版

推荐人：朱凡

推荐语：

在公园20分钟和树景房流行的今日，城市中人对自然的需要和渴望似乎已经毋庸赘言。但在这个环境问题日益严峻的世界中，探究人类幸福与自然之间的深层关联，显然是一个亟需探究的问题。法国生物多样性专家、前记者加尔尼埃在本书中通过将积极心理学和生态学勾连起来，尝试就这个问题给出答案。这项跨学科的论述之中常见法式论说文迂回跳跃，但也不乏闪烁着科学与文学双重灵光的片段。

加尔尼埃将自然与人类情感联系起来的一个关键概念是“惊叹”，主张这种“在看到绚丽风景、巍峨巨树或闪烁星空时产生的情感激活了我们对他人的慷慨之情”；她专门用一章探讨窗户与风景的重要性，从医院、学校到监狱，一系列研究都显示一扇可以看见树木和风景的窗户对人们的幸福和健康大有裨益；书中还写到，自然的声音可以提高我们对他人的容忍度，有助于体会自由和孤独，“大自然的沉默”则让人们从中听到自己的灵魂和记忆，而城市噪声却成为一种慢性病；在呼吁人们重视生物多样性的章节中，加尔尼埃援引了一个与直觉相反的心理学发现：对本该做却没做之事的后悔之情不但不会被时间冲淡，相反会随时间流逝而加剧，变得更麻烦、更令人痛苦；在全书的最后，加尔尼埃讲述了传说与科学的一次相遇：欧洲很多地方相信布谷鸟叫声的重复次数与寿命有关，研究人员的实验证实了农民寿命与农场规模、“布谷”数量成正相关，因为布谷鸟是一种在其他鸟类的巢中产卵的寄生物种，因此，布谷声的多少与当地的鸟类多样性相关联，而生物多样性又与人类的福祉密不可分。

《都铎谍影：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与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

【英】约翰·库珀/著 杜宣莹/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5年7月版

推荐人：郑诗亮

推荐语：

《都铎谍影：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与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真是一本太好看的学术著作。正如本书的副标题所言，它着重于刻画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治下一位神秘却又关键的权臣——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他有着良好的家世背景，先后受教于剑桥大学与意大利，兼具深厚的人文学养与坚定的新教信仰。担任驻法大使所亲身经历的圣巴托洛缪大屠杀（即天主教徒对新教徒的屠戮），使沃尔辛厄姆坚定了以铁腕手段保护新教与女王的信念。于是，在他升任国务大臣、参与枢密院日常政务的同时，也悉心经营了一张庞大的间谍网络。在此基础上，他得以成功擒杀苏格兰女王玛丽，也粉碎了宗教叛乱与外国入侵的图谋。书中最令人感叹也耐人寻味的，莫过于沃尔辛厄姆与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关系。沃尔辛厄姆始终对天主教徒保持警惕，深信他们随时会对女王造成威胁，因而使尽浑身解数，以保女王安全无虞。而沃尔辛厄姆与女王相处起来却仿佛冰炭同炉——正如肖像画中永远身着黑袍的他，风格与伊丽莎白宫廷的奢华服饰和壮丽盛会格格不入一样。这对君臣之间经常爆发争执，女王曾在一怒之下向沃尔辛厄姆脸上掷去便鞋。尽管如此，他依然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女王。读书至此，不由惊叹不已。这真是关于现代政治人物的史学著作难以带来的阅读体验。

值得一提的是，本书译者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的杜宣莹老师。之前就读过杜老师所著《女王之死：伊丽莎白一世时期的权力政治（1568-1590）》，很是喜欢。她的名字出现在译者一栏，意味着此书的品质有了保障。也希望能够早日看到她“聚焦于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的情报网络”的博士论文在中文世界问世。

《壶中天地：远东人文思想中的盆景与民居》

【法】石泰安/著 陶金/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5年6月版

推荐人：韩少华

推荐语：

《壶中天地》，法国汉学家石泰安的著作，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对于盆景这一看似平常之物中所潜藏的神异品质的讨论”、“对于一些具有宗教寓意的建筑特征的概述”和“宗教思想中的天地与建筑”。

作者在这部著作中进行了一项综合研究，“以解释远东地区民众对‘世界’的想象、感知以及体验方式，它们并非学者思想中或多或少抽象的宏观世界，而是民众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庇护所，一处小且与世隔绝的世界”。

译者陶金对这部名著的翻译缘起于实际工作中的体验，于译后记中描述第一次阅读此书英文版“近乎宗教体验般的酣畅与冥想”，并于四年前正式开始书稿翻译，“在这期间，疫情与肌肉伤病反复交替”，正如歌词所谓“赠我一场病，又慢慢痊愈摇风铃”。

《抗战时代生活史》

陈存仁/著，上海三联书店·理想国，2025年6月版

推荐人：钟源

推荐语：

陈存仁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名医，由于身份特殊，他既能接触到沦陷时期上海的名人政要，又能接触到底层平民。他笔下的《抗战时代生活史》是多层次的、活脱脱的、独一份的抗战回忆。比如第一章写“八一三”之后的上海弃婴处置，几百名婴儿的食物、小床、护工……在炮弹纷飞、人心浮动的时局下，哪一项问题解决起来都难于登天。读时，心中敲起焦急的鼓点，被这些弃婴的命运牵动着，仿佛一下子回到1937年的上海。作者笔下的汉奸、特务、间谍、黑帮、明星等各有脸谱，不是单纯的黑与白、好或坏，市井百态、人性幽微，描摹出一幅最真实的抗战众生相。

《你忘了全世界，但我记得你：语言学家和她失智失语的丈夫》

郑秋豫/著，中信出版集团·大方，2025年4月版

推荐人：彭珊珊

推荐语：

年过七旬的语言学家，用英文写了一辈子学术论文，去年第一次以素人作家的身份出版非学术作品，便立刻成为畅销书，一版再版的同时，还有了简体字版和韩文译本。

她是台湾地区“中研院”语言学研究所前所长郑秋豫，美国布朗大学语言学博士，从事语音学与语音科技开发跨学科研究，在口语韵律结构研究方面成果丰硕。结合语音科技开发的跨学科研究，正是课题顺利进展、新解源源而出之时，但她的丈夫伏波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独生女在国外，她不得不提前两年退休，向热爱的研究工作告别，全职照顾先生。

书中写的是郑秋豫照顾失智老伴的经历与心路，记录病患从出现早期征兆直至完全失智失能的全过程，也真挚地写出了照护者的焦虑和困境。面对伴侣逐日封闭的心灵，她终于对这个疾病有所领悟：失智者的每一天都是“过渡期”——阿尔兹海默症不可逆，每一次疾病的进展，都是过程而已。“即使他就在身旁，我的独老却已然开始。”

作者是具有经济实力的高知阶层，有知识储备，会查文献，有医师朋友，能聘请佣人，也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仍有诸多始料未及、无可奈何。用文中的说法是：“就算是全心的爱和全部的付出，区区四年就已走到山穷水尽、日日碰壁的死谷。”

本书的影响力，不仅在于细致观察写就了具有研究价值的个案，也不止于细腻笔触引发的深切共鸣，还在于它所触及的种种问题：老人照顾老人，能坚持多久？送亲人进入照顾机构是原罪吗？银发独居的老人如何自救？

主人公最终由于心力不支选择委托机构照护，并写下了家属与机构共同照护的种种经验。在她看来，长期照护机构的空间格局、硬件设备、人力协助，都优于居家照顾。作者为自救所组成的“后援小组”也打动了许多人。面对“无人签字”的独居困局，即将接受外科手术的郑秋豫拉了个群，由六位好友组成“后援小组”，他们临危受命，随时准备提供帮助，朋友所带来的安慰“笔墨无法形容”。

郑秋豫在序言中提到这本小书出版后在台湾引起的社会关注与热度令她讶异，不得不把至亲送入照顾机构的种种曾令读者掩书痛哭。在这个过程中她体会到：“原来许多人心中都有一本书，而我只不过把那本书写出来了而已。”老龄社会正在到来，你我也终将面临这样的时刻。

《牛奶狂潮：身体、科学与希望》

麦秀华/著 吕红丽/译，广东人民出版社·万有引力，2025年5月版

推荐人：龚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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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牛奶、奶粉、奶茶、甜品、奶酪，甚至冰淇淋，我们的饮食中似乎到处都是牛奶的影子，但中国人在传统饮食中却较少使用牛奶。

在史前，中国人从种植或采摘的绿叶蔬菜中获取钙质，充足的阳光有助于合成维生素D，促进钙质吸收。因此牛奶充足与否，都不影响当时人们摄取必要的钙质。唐宋时期豆腐的商品化，使各行各业的人都有能力消费，从中摄取丰富的蛋白质和钙。即使到了现在，中国人的乳糖耐受性依旧很低（仅有5%，相比之下美国人为86%，印度人为36.5%），喝牛奶容易出现腹泻、腹痛和腹胀。而在过去20年中，中国迅速成长为全球第四大牛奶生产国，也是世界第四大液态奶市场。1984年至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政府将通过粮食计划进口的牛奶，免费提供给包括新生儿、老人、伤员等有特殊需要的人群。该政策广受欢迎，那些对营养科学了解较多，更懂得牛奶营养价值的群体对此尤为推崇。但作者指出，中国人也并非将消费牛奶视作“西式和现代生活方式的象征”，作者认为人们将进口的牛奶与中国的传统价值观“相互融合”。人们在食用牛奶的过程中，一面承担了自己的社会角色，另一方面强化了本地的价值观和社会角色，例如一些人认为配方奶可以增强孩子的认知能力，提高孩子的学习成绩，因此这些家长更倾向于让孩子喝配方奶，这也是符合传统价值观中家长对孩子的道德义务。通过这种方式，牛奶将中国传统价值观与“现代”生活融为一体。

《奇怪的战败：写于1940年的证词》

【法】马克·布洛赫/著 闫素伟/译，商务印书馆，2025年6月版

推荐人：于淑娟

推荐语：

去年冬，法国总统马克龙宣布马克·布洛赫将入祀先贤祠，一时间，人们再次关注到了这位史学巨擘的另一面人生。《奇怪的战败：写于1940年的证词》即是他第二次投身战争所记录下的观察和思考。

本书正文分三部分：“对见证人的介绍”主要讲了马克·布洛赫从1939年8月到1940年7月期间的经历。“失败者的证词”（本书最大篇幅的部分）细细讲述了马克·布洛赫所观察到的“一群人的错误”。一场令人难以相信的战败，该怪谁呢？马克·布洛赫说，“在一个民族当中，任何职业群体都永远不能单独为其自身的所有行为承担全部责任”，他说：“它们的根源在于人文的环境，人文环境将它们塑造成什么样，整个法国社会群体允许它们成为什么样，它们才能是什么样。”所以，若要公正，对于战败的反思就要扩大到法国人的反省。“一个法国人的反省”，即本书的最后部分。

马克·布洛赫的讲述和思考中，我最大的印象是“诚实”和“爱国”。就像他的遗嘱所言，“我一生都在尽我之所能，竭力在言论和思想上做到完全的真诚。我认为，不管以何种借口纵容谎言，都是心灵之大患”。在证词中，可以看到他多次“直言不讳”地说不可、不宜明说的一些话，可以看到作为当事者满腔义愤以及作为历史学家抽身事外保持客观的观察和思考。他说，“如果每个人都坦率地说出自己应该说的话，那么，在大家共同的诚实努力中，就会产生真相。”马克·布洛赫在记述中几次提到了自己的犹太人出身，但他说“对犹太人身份，我既不感到自豪，也不觉得羞耻”，“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我才申明我是犹太人出身，那就是在面对反犹主义者时”。他认同的是他的法国人身份。他在爱国的传统中长大，他的曾祖父、他的父亲都曾作为士兵，在两次大战之间，他本可以不服兵役，但他依然选择入伍。他说“法国永远是他心之所系的祖国”，他在遗嘱中直言：“……我非常热爱法国，我用全身心的力量为它效劳。……至少我可以十分真诚地做出这样的见证：我生是法国人，死也是法国人。”这些情感在他的证词和思考的字里行间亦可见到。

《歧路彷徨：明代小读书人的选择与困境》

张艺曦/著，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2025年4月版

推荐人：黄晓峰

推荐语：

本书关注的是明中晚期的江西及周边地区的小读书人，这些小读书人同时受到数个风潮的影响，在各风潮间摆荡徘徊与彷徨，甚至陷入抉择的困境，又或者是试图为不同风潮找到同时并行的可能性。作者通过对其生活、思想和实践的深入分析，展示了他们在思想解放、文化传承和社会变迁中的复杂处境。

书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小读书人”，几乎立刻让人想到这两年的热词“小镇做题家”，在阅读本书的过程中，我心里不断地与自己以及自己理解的那些“小镇做题家”对比、印证，确实很像。当然，其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差别，相较于“小读书人”，“小镇做题家”并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对阳明心学（或程朱理学）之类精神追求兴趣不大；就像前几年出版的《犬儒主义》概括的那样，现代的犬儒主义者是躺平型的，古代的犬儒主义者心中还有理想。

不过，一个关键问题也因此出现，什么样的人算“小读书人”？作者在导论中对小读书人的定义是“所谓的小读书人，指的是地方上的一般士人，这类士人多半只有中低级的功名，或是没有功名的布衣处士”，不过第七章作为个案分析的李鼎，虽然只是举人，但他父亲是广东一带的提学使，他本人与次辅张位是同乡、姻亲，他还曾担任右都御史徐作的幕僚，写过条陈上奏皇帝，除了功名欠缺之外，各方面都显示他更像一个”官二代“，而与我们想象的小读书人相去甚远。当然，李鼎没有做官，因为只是举人，甚至基本没有做官的机会，这可能是作者认为他也是小读书人的原因。

作者主要是通过阳明讲学会来展现小读书人的生活世界的。以往阳明学的研究注重其庶民性及解放的一面，但是作者“通过对文集、日记、族谱、地方志等文献的广泛搜检，越来越倾向认为，参与心学讲会者，即使没有士的身份，往往多是布衣、处士，这些人尽管没有功名，但仍是广义的士。灶丁、陶匠、樵夫参与讲学只算是少数的个案”，同时，他指出，“解放的另一面其实会带来更大的自我约束，尽管阳明心学讲究良知作主，良知优位于制度与规范之上，但凡事依恃良知的结果，反而让人更容易陷入焦虑与紧张之中。”这是很有道理的，致良知，在歧路需要自我作主更容易陷入抉择的焦虑，反而不如一切依照圣人语录行事者简单。

作者除了在第十章专门讨论了士人的记忆力焦虑，在第一章也简单提到：

从明初到明中晚期，士人有因读书而延迟就寝的趋势，如明初大儒李时勉（1374-1450）训诫士人“读书宜二更即止”，但晚明谢肇淛（1567-1624）则说“夜读书不可过子时”——二更是晚间九至十一点，子时（即三更）是半夜十一点至次日凌晨一点。就寝时间已整整往后延长一个更次。造成就寝时间延后应跟科考压力有关。（31页）

前几年有一本小册子《24/7：晚期资本主义与睡眠的终结》，批判现代性的，所以很有意思，大概一个社会进入晚期的标志之一就是睡眠不足。

对于服膺阳明心学的士人来说，科举焦虑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焦虑则是在程朱理学成为官方主流意识形态的情况下，如何为阳明学争一席之地。第三章和第四章分别讨论了《传习录》古本《大学》的流传及影响、阳明画像的流传及其作用，简单地说，就是用阳明的语录和画像的广泛刊刻传播，以与官学竞争对抗。其影响绝不可以小视，比如，作者指出：

古本《大学》的提出，其意义已不仅是书籍版本异同的问题或提出解经的新说而已，而是直捣程朱学的核心价值。若其说成立，《大学》改本势必难以并存，而其解释权也将落入阳明学者手上，此后更将挑战、压缩程朱学的格物穷理乃至于其他基本学说的生存空间。这些学说的基本立场一旦动摇，更将进一步危及程朱学的学术权威。（55页）

全国使用统编教材的意义和重要性，于此可见一斑。

第五、六两章很有意思，作者转向讨论士人的另一个焦虑面向，在现实问题无法解决的情况下，如何在宗教信仰中寻找出路。具体来说，就是龙沙谶与净明道，前者是升仙的预言，后者则接近明清时期的秘密宗教。晚明士人对此的热衷让人瞠目。作者认为：“在此期待飞升出世的心理背景下，不少士人纷纷关注起龙沙谶预言，加上在晚明三教合一的思潮下，正统与非正统的信仰同时流行或结合。”（144页）

作者认为，这表现了士人在理性思辨或主张之外的一面，特别是晚明三教合一风潮的影响下，小读书人既宗奉儒学，又期待自己能进入飞升的神仙之列，既接受净明道，又试图会通儒道。我感觉似乎还可以设想，龙沙谶既有谶纬的影子，可能也有堪舆风水江西派的影响，如作者指出的，虽然很多大儒对龙沙谶和净明道是排斥的，但在地性更强的小读书人，在晚明各种风潮中将怪力乱神杂糅进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像小镇做题家一样，小读书人在各种风潮中犹疑、彷徨，但最后还是收束到科举考试上来，特别是晚明经济下滑时，士人的谋生之路越来越窄，无论程朱理学还是阳明心学派，都意识到科举在利禄之途的决定性作用，早年曾生活极度艰难的涂伯昌，将八股文视为心学的进阶：

明兴以经术造士，限以八股，其体至洁，其情至孤，其结撰至严密。二百余年，士困尺幅之中，欲竖眉开口，自措一语而不可得。……此我高皇帝厉世磨钝之道，于斯为大。

夫经义于文章，体洁而位尊，上以生圣人之心，下以持学人之券，皆于尺幅见之。（279-280页）

明亡之后，涂伯昌的同乡李来泰也说：

合文与道而一之，其惟今之制义乎！

制义者，理学之余，然非制义，则理学亦无由传。（282页）

作者在结语中总结说，本书讨论的三个部分：阳明心学在小读书人间的流传、晚明的宗教狂热、明末的制艺风潮，而制艺风潮笑到了最后。也许这是可以预料的，时代的大潮，在不同的时代，走向都那么一致，将绝大多数读书人都引向考公之路。

《伤口愈合中》

【韩】韩江/著 崔有学/译，国文出版社·磨铁西瓜糖，2025年6月版

推荐人：方晓燕

推荐语：

韩江的书出一本看一本已经成了这几年的一种习惯，所谓的必读作家，阅读期待更像是一种温切的确认。虽然是一篇篇独立的中短篇小说，虽然创作跨度有十二年之久，整本小说集读来却浑然一体，仿佛是同一个故事，同一种苦难，即便是《木卫二》和带着强烈果戈里式荒诞气息的《左手》也不例外，都是在写那种在日常里面目模糊，不被看见，不被识别，脱离了这样的文学书写仿佛无法成立的痛苦，这或许也是这些作品奇异的治愈力量的来源。

书名《伤口愈合中》既是其中一个单篇的名字，也提示了这都是一些“受伤”的故事：“别这样。如果说我们有错的话，那就是我们生来就有缺陷，只是我们被设计得目光短浅，看不到前行的路。所谓的罪，如同世上根本不存在的怪物。不要试图拿什么布来遮住它，也不要错误地把它视如生命一样，紧紧地抱着它生活。不要失眠，不要做噩梦，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指责。”（《在天亮之前》）“痛觉神经太敏感了。你像在祷告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希望不要从现在的经历中得到治愈；希望泥土变得像冰一样冷，可以去冻僵脸和身体；希望不要从这里爬起来。”（《伤口愈合中》）“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懦弱，懦弱的人所经历的人生如同漫长的惩罚一样。”（《木卫二》）

“这个世界，这个令人感动的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种牵强”，因此那些“我以为我尖叫了，但好像只是呻吟了一下”（《黄纹蝾螈》）的瞬间才如此令人泪目。

《伟大的字母：从A到Z，字母表的辉煌历史》

【美】大卫·萨克斯/著 康慨/译，崇文书局，2025年3月版

推荐人：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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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作者所言，这本书“从语言问题入手，来对字母表进行探讨”，包括字母表的由来、它们的衍生与发展、它们与非注音的象形文字等的区别……书的开篇——前言和《小字母，大观念》——就已经显示出信息量的巨大，作者将关于语言的历史和文化都融入其中；随后的主文，逐个介绍现代罗马字母表中的26个字母，也就是我们熟悉的英文字母，不光有历史和文化，还更加有趣味了。随便举几个例子，大家自行体味吧。比如A排在字母表的第一位，也代表了最好（如美国自19世纪晚期开始便用A、B、C、D和F来给学生作业打分，并沿用至今），为什么？A是元音字母，尽管它在各种语言中的发音略有不同，但基本都是“啊”（ah）这个人类语言的基础发音，被称为“最纯正和最简洁的元音”。“它被认为是最早的元音，也是婴儿发出的第一个声音。我们的A（一贯位居首席）得以容纳最重要的发音，可谓当之无愧。”相对来说，B就总是代表了次要的或者是排行老二，比如B计划、B类债券、B级片。字母B最早出现在公元前1800年已知最古老的字母铭文，在现代罗马字母表的源头——腓尼基字母表里，B也表示“b”这个音，同样也排在第二，名叫bayt或beth，意为“房子”。古希腊人借用了腓尼基字母表，对B的名称进行了小小的改造，变为了beta，意指在序列或价值上排行第二的事物。比如准确算出地球南北极周长的昔兰尼的厄拉多塞，外号“贝塔”，“因为他虽然在很多领域都有出色的研究，却术业无专攻，其成果总是第二个得出，在每一领域内，都屈居领先一步的其他专家之后”。作为科技术语，beta沿用至今，意思仍然是“第二位”，比如软件程序的beta版本，就是软件正式发行前的第二个版本。诸如此类的小问题、知识点还有很多：为什么X代表了未知？爱尔兰摇滚乐队U2的名字来自何处？“Mother”（母亲）一词为何以M开头？最后进入字母表的是哪两个字母……作者旁征博引，都做了详细而有趣的解释。

《我反抗，故我们存在》

【法】阿尔贝·加缪/著 严慧莹/译，湖南文艺出版社·浦睿文化，2025年5月版

推荐人：臧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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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抗，故我们存在》算是简体中文的一个新译本，之前的译本书名更多译为《反抗者》。当初因为这部著作，加缪和萨特差不多决裂了。表面上是因为萨特弟子写的一篇批评的书评，但根本原因估计还是同政治立场有关。从这部著作中可以看出加缪还是非常敏感的，他在细微处感受到了极权主义的危险味道，例如他在“导言”中提及的“理性犯罪”概念：

本书只是想再一次正视眼前的现实——理性犯罪，并仔细剖析它的辩护理由，以便理解我们的时代。人们或许会认为，一个在五十年内让六千万人流离失所、受奴役、遭屠杀的时代，必须首先受到评判；可即便如此，我们仍必须理解它的罪行。在以往更质朴的时代里，暴君夷平一座城池只是为了耀武扬威、奴隶被锁在强者的战车后在欢庆的城里游街、敌人在围观的民众眼前被丢到猛兽嘴里，面对这些毫不掩饰的罪行，人们的良心是坚定的，判断是明确的。然而如今，打着自由旗帜的奴隶集中营、以爱世人或追求“超人性”之名义进行的杀戮，在某种意义上剥夺了人们的判断力。在我们这个是非颠倒的时代，罪恶乔装成无辜，无辜反而需要为自己辩驳。本书的目的就是正视、剖析这种怪异的辩驳。

纵观历史我们知道，即便是二战的亲历者，最终的立场也不一定是反战与正义的，所以这部著作的总体精神更加体现出加缪的头脑清醒，也使得这部著作在今天仍有阅读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