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最美词汇:特朗普对关税到底有什么误解?

博主:fm5i0dxdb2j0考研资深辅导 2025年11月10日 06:36:29

2024年11月,唐纳德·特朗普赢得第二个(非连续的)总统任期。随即,关税在美国经济政策中的地位显著提升,在这位总统看来,关税是“最美的词汇”。

在特朗普的第一任期期间,美国的关税使用已然大幅扩张——关税收入相对于进口额几乎翻了一倍。然而,在他看来,这远远不够,早在选战中,他就承诺要让关税在美国经济政策中扮演更核心、更广泛的角色。2025 年初,特朗普2.0才上任,美国的实际关税率(effective tariff rate)就从拜登政府末期的不足3%,猛增到20%多;截至 2025 年9月4日,这一数字约为 17.5%,系1935年以来的最高水平。

这种做法前所未见,与发达国家的现代做法相背离,标志着美国经济政策的转折。在发达国家,关税的规模和作用都很小,例如高收入的经合组织国家,关税仅占其商品进口价值的1.25%,且不到政府收入的2%。特朗普改辕易辙,以关税作为大规模财政转型的核心,亦即将税收来源从所得税转移到进口税/关税上面。一方面,新增关税已经并且将继续产生巨额收入;另一方面,“大而美法案”则不仅延长了2017年“减税与就业法案”中的减税措施,还推出了一系列新的所得税减免措施。

由此,2025年成为美国政府资金来源发生重要转变的一年。

虽然关税一直是美国两党决策者感兴趣的政策工具,但近一个世纪以来,它很少作为财政政策工具发挥作用,更多时候是用于追求一些有限的外交政策或工业政策目标。

作为外交政策手段

在国际关系中,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实施贸易限制,典型的模式是禁止战略物资贸易乃至所有贸易。此类贸易禁令(通常以经济制裁名义实施)—的逻辑可谓简单粗暴:这个国家主动放弃贸易收益,以剥夺对手的同等利益。显然,禁令是为了让对方改变行为模式,但历史上成功的案例寥寥无几,制裁虽然造成了伤害和不便,但极少能改变行为模式

制裁难以奏效的原因之一,在于贸易重组的便捷性。当一个国家,即便是个大国,限制与对手的贸易往来时,通常都会有许多其他国家来填补缺口。即使是多边实施的经济制裁,也总有制裁联盟之外的国家接手流失的贸易。而要达成有效多边制裁所需的广泛共识几乎是不可能的。

相对而言,制裁在限制对手获得关键产品方面更为有效,特别是当实施制裁的国家对相关产品拥有垄断或近乎垄断地位时。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制裁对象仍有可能采取规避手段,或是进行本土化调整,使得制裁的效果不理想。

一般认为,关税可以用来减少对敌对国家的经济依赖,并推动供应链多元化。 但这种多元化也可能只是“统计上的幻象”,因为部分贸易只是经由第三国中转而显得“多元”。以中美贸易为例,特朗普1.0发动对华贸易战之后,原本来自中国的商品先出口到别的国家(例如越南和墨西哥),再转口到美国,那么看起来贸易伙伴变了,但实质上供应来源并没有真正改变。总体而言,美国对中国的贸易依赖仍然维持在较高水平。

作为工业政策手段

关税有助于建立或维系在关键战略产业方面的竞争优势,但远远不是“最优解”。

为什么呢?因为关税通过人为提高某种商品的市场价格,实际上相当于为国内生产者提供了一种“选择性补贴”,在让本国产品相对更有竞争力的同时,也对国内消费者施加了一种“选择性税负”,使得他们购买这种商品要付出更高的价格。也就是说,关税一边鼓励生产,一边抑制消费。从政策目标的角度看,鼓励国内生产可能是合理的(例如出于安全或经济发展考虑),但限制消费往往都说不通。直接提供生产补贴或给予税收减免,才是更合理、更有效的做法。只有当政府面临财政约束,无法提供足够的补贴时,关税才会成为一种次优但可行的替代政策工具。

在美国,主张加征关税的人(无论左右)往往指望关税能带回制造业工作岗位,提高工人工资。这种想法在经济学上并非没有根据。早在1941年,斯托尔珀和萨缪尔森(Stolper & Samuelson)就提出过一个著名的模型,亦即与低工资国家进行贸易,会压低本国低技能劳动者的工资水平。但他们也指出,保护主义(如征收关税)虽然能让部分工人受益,但从整个经济体角度看得不偿失。换句话说,关税并不创造新的财富,而只能在社会内部重新分配收益与损失,充其量是一种低效的再分配手段

一些人认为,美国过去几十年的贸易自由化伤害了工人,因此可以通过重新加关税来“纠正”错误。这一观点存在两个关键误区:

其一,贸易并不是导致错误的主因。全球化确实造成了一些行业和工人受损,但多数就业变化、工资停滞甚至产业流失,主要源于技术进步、自动化和国内政策失衡,而不是国际贸易本身。换句话说,贸易只是其中一个小因素。

其二,“外部性”的概念被误用。有人把贸易的负面影响(如工人失业)称为“外部性”,认为关税可以用来“内部化”这种成本。其实不然。所谓“外部性”(externality)指的是,私人行为带来了社会成本,而行为人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导致市场失灵。例如,碳排放会造成气候变暖,而污染者没有承担相应的社会成本。贸易造成的“工人失业”属于货币性外部性(pecuniary externality),也就是价格变化引起的收入再分配,其中有人受损(失业者),有人受益(消费者、出口企业),但没有总体效率损失,因此不存在市场失灵,也就没有必要用关税来“纠正”。

政府如果想要帮助受影响的工人,可以采取比关税更有效的方式,比如提供再就业培训,提高社会保障或收入支持,促进劳动流动和地区转型,等等。这些措施比贸易保护更能缓解冲击,而且不会破坏整体经济效率。

总之,保护主义并不是解决全球化带来分配问题的有效途径。加征关税看似能帮助本国工人,但本质上只是让社会整体为局部利益买单。尺度把握不好的话,加征关税的副作用,如提高物价、扭曲资源配置,最终反而会伤害被保护的工人。换句话说,关税不能治病,只能止痛,而且止痛效果有限、代价高昂。

作为补救措施

现代国家使用关税的一个传统且合法的方式是作为补救措施(remedy),而不是单纯出于保护主义目的。

作为补救措施的关税,主要有以下几种形式:

一是保障性关税(Safeguard Tariffs)。当某一行业因进口突然激增而遭受严重冲击时,政府可以暂时提高关税,给企业一个缓冲期,去适应竞争压力。

二是反倾销关税(Antidumping Tariffs),主要用来应对外国企业以低于成本价格倾销商品、扰乱市场竞争的情况。

三是反补贴关税(Countervailing Duties)。当外国政府对其出口商提供不公平的补贴(如出口退税或国家资助)时,可以依照世界贸易组织(WTO)规则,征收相应关税进行报复或抵消。

在上述情况下,加征关税具有建设性。其目的不在于保护特定利益集团,而是为了纠正市场扭曲、恢复基于规则的公平竞争。而特朗普2.0的关税政策显然不属于此列,“解放日关税”更多地是出于政治动机,而非根据WTO规定的法律程序,所谓“外国不公平贸易行为”的范围也过于宽泛且概念模糊,其结果只会破坏国际贸易体系的规则基础,削弱对全球经济治理的信任。

“最优关税”

关于关税,经济学中有个经典而富有争议的理论——最优关税论。

该理论认为,一个足够大的国家,在不遭到报复的情况下,可以通过关税改善本国贸易条件,进而提高本国福利。具体而言,当这个国家对某种进口品征收关税后,本国对该进口品的需求就会下降;鉴于该国在全球需求中占有较大比重,全球市场对该商品的需求曲线也会随之整体左移,造成该种商品在世界市场上的价格下跌;这样一来,该国能以更低的价格购买进口品,从而提升本国的实际福利。

在完全竞争市场下,这一假设是成立的。那么在现实世界的“不完全竞争”(imperfect competition)市场下呢?赫普曼和克鲁格曼(Helpman & Krugman)的新贸易理论认为,外国厂商可能会压缩自己的利润空间,以便维持在征税大国的市场份额。这样一来,通过征收关税,大国就把外国的“超额利润”就部分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最优关税”仍然是可能的。

那么,特朗普关税有没有可能是“最优”的呢?可能性不大。对于美国而言,这一逻辑在实践中存在难以逾越的限制:

一是假设“小国”不报复。这在现实中显然不成立。美国面对的主要贸易伙伴,如中国和欧盟,都很大,且都有反制能力。一旦它们征收反制关税,美国的出口也受损,原本可能通过关税获得的好处被抵消,甚至整体贸易量下降,双方皆损。事实上,二战后各国着手建立GATT/WTO国际贸易规则体系的初衷正在于此——为防止世界贸易陷入报复与反报复的恶性循环,大家都得“把自己绑在桅杆上”(tie themselves to the mast)。

二是假设“大国”能够左右市场价格。2023年,美国占全球货物进口的约 13%。虽然这一比例不小,但对于许多商品而言,这个市场份额不足以显著影响世界价格。尤其当美国对该商品的需求缺乏弹性(如稀土),或是市场对该商品的供给具备高度弹性时(替代来源丰富),关税很难压低世界价格。此外,现实市场中存在“价格歧视(pricing to market)”,亦即外国企业会针对不同国家的需求弹性制定差别化价格,这意味着即使美国征税,外国企业可能只调整出口定价,而不改变整体供给结构。

事实上,实证研究也证明了,至少在特朗普1.0的关税战中,美国并未实现“最优关税”理论中的福利转移,反而加重了本国进口成本与通胀压力。是美国进口商而非中国出口商,承担了关税成本。

The End